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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缑城15桃源桥上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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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楼和大多数被大浪淘沙掉的人一样,几乎就是一个不存在的存在,其实这样挺好,所谓岁月静好的真相大扺也就如此。

——《一个人的缑城》

桃源桥(上)

文摄/顾方强

人们口中的桃源桥,原本是缑城里的一座石拱桥,曾东西横跨于东大街与中大街之间的河道之上,河与桥早已湮没在岁月长河之中,在原址上形成了街市的十字路口一带,依仿被人们叫做桃源桥,成为人们常挂在嘴角边的一个专属形容词,以此来比方场面的热闹以及排场的喧哗程度,成为丰饶动人的缑城岁月,发给人们怦然心动的生活凭证。

给人带来无限遐思的桃源桥,桥名得源于桥下的河。缑城里曾有一条自西而东蜿蜒流淌的小河,这条在小城拦腰而过的玉带河,恰如少年身上的飘飘衣袂,让静静的小城瞬间飘逸起来充满灵性。七十年代曾挖开中大街对玉带河进行过一次疏浚,海生与小人队伴们一起在淤泥中找到过不少铜板钱。玉带河一路曲径流淌到中大街与东大街的衔接口,便左右一分为二,径直穿城而去,北往颜公河南到塘头岸,人们给这段舒缓的河流,取了一个比玉带河更为动听的名字——桃源河。

取名为桃源河,除了桃源河两岸曾桃花夹岸外,当时的人们还认定,这条河里的河水,是可以溯源到天台山的,而先人在天台山釆药,在云雾中溯溪误入桃花源的刘阮遇仙的典故,加上还有比千古名篇《桃花源记》更胜一筹的与仙女共度良宵的桥段,自古以来一直被文人骚客所传颂,也被愁苦围困的凡夫俗子向往不已。

小城起春风,河面之上桃花漾漾、黑瓦之间桃红点点,漫天落英缤纷之下,临水迎风徜徉在流花河两岸的人们,面对着一条寓意着有朝一日做人仙人一样的河流,还有什么比取名为桃源河更为让人神往的名称可取呢。不仅仅是这条河,人们还曾一度把缑城故里直接取名为桃源里。

桃源河约有二十来米宽,两岸的街市以桃源桥为界,北边的称为横街,南边叫做下街,下街的东面为临水人家。两岸的人行小道,用石板与鹅卵石铺成,沿岸架设着间以荷花望柱的青石板护栏,信手之间绘就的江南小城画卷上,两岸百姓人家来来往往,仅六百来米长的河道之上,架设有六座桥。

最南端的桥,位于现在的剧场与电影场之间,两场的原址曾是柴家与陈家祠堂,这座石板桥由这二个家族合资修建,因此被人们叫做义桥。义桥下面的河道在民国时期淤塞后,反正往北的河道还算畅通,人们索性在桥下种上荷花把河道当作了荷花塘。零零散散被清淤上来的烂污泥堆在桥头附近,一到落雨天卦,桥两头的路面就烂污泥刮浆显得泥泞不堪,因此义桥渐渐的被人们称为泥桥头。

泥桥头虽然不起眼,桥两头东西两侧不远处,分别有两座印有历史烙印的建筑——天主堂与城隍庙,至今矗立在早已改头换面的小城一隅,无声地注视着小城风云。

天主堂位于泥桥头东侧,原址占地十来亩大小。对小城来说这块面积已经不算少的地,据说自元代以来就一直荒芜着。据传此地曾经是历史上的农民皇帝杨镇龙的行宫。史载,缑城西门外松坛村的富家子弟杨镇龙,自幼练武习韬略,为宋末登科进士,曾任衢州总兵。宋亡后返回家乡,冷眼看着人分四等这些残酷的统治手法,打量着酷吏遍地导致饥民遍地民愤四起的情形,当“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何时”的民谣在浙东四处流传的时候,借创建白莲教的名义,四处设坛做起事前的准备,最终于元至元二十六年率众起义。横扫浙东后封将拜相、铸玺建殿,建立起国号为大兴、年号为安定的*权。起义失败后故里族人遭血洗,族群中仅一户人家背着五扇中堂屏风逃往深山安家,安家后形成的村落就是现在的留五扇村。城里的行宫连同位于东阳的皇宫被焚毁,此后无人敢染指这块草龙曾盘踞之地,直至清末被天主教会相中购得。这里曾先后开办过施医所、育婴堂、崇德小学等慈善机构。

六十年代末期的天主堂,沿白石头路的二层仆役楼以及院内精致的神父居室楼,还有院子空地上见缝插针搭起的高高低低的房子里,住进了上百家房客。不久,更让上帝始料不及的是,后来在小城里也算红过一阵的塑料二厂的前身——绷花社,也从中大街搬进了礼拜堂。小城里的这个绷花社里,除了有大家所熟悉的绣花的技艺外,还有一门大家现在并不怎么熟知的技艺叫做镵花。

镵,这个笔划多得让人有点不知所措的镵字,在文言文中发第三声念作Chan,是古代的一种铁制刨土工具和刺的意思,在小城的方言里,还有一种历声发第四声的念法,其用意里有一种不管三七廿一自上而下比劈更加孔武有力地劈砸下去的意思在里面,比如形容做事鲁莽蛮干毫无准头的呒角锄头乱镵和讲话无依无据又不知轻重的讲话乱镵,再比如为表示已愤怒得无以复加而威吓人家吼出来的再老三老四一锄头镵死。镵花的镵字是刺的意思,类似现在的机绣,所不同的是机锈是针动布不动,而镵花是针不动布动,不是心灵手巧的人是镵不了花的。

当时小城考究一点的人家,尤其是新人布置新房,作兴在床幔和床沿以及枕头套绣上鱼鸟花草来绷场面,绣花一般绣在价钱较贵的绸布和的确良化纤布上面,需要耗时费力一针一线上下翻飞地绣出来,不是一般人家经常用得起的。而镵花就完全不一样了,能在各种布料上用时称铁车的缝纫机快速镵出图形来。

海生的母亲下班后,时常在家里镵铁车补贴家用或受人之托镵花。镵花前,先用戳有花鸟虫草轮廓的拷贝纸抵在摊平的布上打样,打样时用铁车的润滑油稀释蓝色的颜料后,轻轻涂渗下去淡淡的印出来,然后用里外紧扣的二个用毛竹制成的圆形竹套环,把印有图样的布面紧绷上去拉紧后扣紧,这样就可放到缝纫机头下开始镵花了。

镵花时对应图样的不同部位,需要不断地更换不同颜色的棉纱线。海生母亲最精致的随身物件就数这个棉纱线箱了,扁扁的以严丝合缝的气派夺人眼球的这只棉纱线箱,出门时腋夹下一夹非常方便气派,里面放有各种颜色已卷好线的线卷和粗细不一的缝纫针,包括金色的但不是金做的金灿灿的金线。

海生的母亲对镵花的熟练程度,已经到了随心所镵的地步,不打图案底样镵出的五颜六色的花鸟鱼草照样活灵活现,印象最深的还是一个快字,换线时把线头放在嘴唇一抿手指一捻,仅凭感觉就能快速地穿过针眼,瞄都不用瞄一眼。也可以飞快地一边蹃着蝴蝶牌铁车,一边急速地移动着布环以针为笔绘着图形,一边不停地数落闯祸后站在铁车前讨骂的海生。有时海生母亲深夜还在镵花时蹃出来的镵花声,一声比一声急,不禁让海生暗暗的替母亲着急起来,或警觉地忖一遍最近是不是闯过什么祸让母亲察觉了。

自从绷花社搬进天主堂以后,往日神秘的院落里,自此锅碗瓢盆叮当、家长里短纷飞,鸡飞狗跳交相、三教九流川流,一幅人间蓬勃的浮世景象跃然入世。

绷花社搬家的那天,海生欢天喜地骑在满载着绷花家什的手拉车上,跟着大人去赶热闹。到了天主堂纵下车,飞风一样窜到礼拜堂门口,瞬间就被眼前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似的白色世界给惊住了,从没见过这么白的白色,占满了这么空的空间。抬头望去笔直升上去的柱子,似乎还在缓缓地生长着,到了柱顶四面花开连成苍穹般的拱顶,整个人不禁脚底发轻感觉到会徐徐的飞上天去。

目光一落回地面,纵深排列着的柱子牵引着视线,不自觉地吸引着海生向处于深处的祭坛走过去。轻手轻脚走到祭坛前,海生依稀记得祭坛正中间的墙面上有一幅浮雕,一个外国女人身披光环,满脸爱怜地抱着一个小男孩,几个长着令人羡慕的翼膀的小男孩围绕在身旁。使劲扭了扭身子感受了一下长有翼膀的感觉,却怎么也找不到长有翼膀的感觉后,便又离开四处疯玩起来。长大后海生知道,长有翼膀的人叫天使,这翼膀叫天使的翅膀,善良、勇敢、从容的人,会在心底长出这样的翅膀来,不致于在陷入灰暗时刻无法脱困而困顿其中。

海生的年纪稍长,到了礼拜日放假不用大人带也敢经常独自到天主堂去玩的七十年代初期,绷花社已经赶上形势在压塑料件了。这时礼拜堂内东西二则靠近墙脚根的地方,已安装着几台塑料压机,中庭被当作了仓库,一袋袋雪白的*豆大小的塑料原料被堆得小山似的。祭坛上下散放着几张三斗桌与长条椅兼作会议室,时常可看到大人们木然地围在一起读报纸开会。隐约中知道,在某次的学习会上,海生的母亲为了给儿子做鞋子,借来硬板纸做成的鞋样,用报纸垫着依样画葫芦剪鞋样,不想这一剪,差点给自己剪出一顶反革命的帽子来。

那时寻常人家日常所穿的鞋子,除了夏天的风凉皮鞋与塑料鞋以外,就只有三双鞋了,一双是名震大江南北的解放鞋,再一双是鞋底用塑料压成的在冬天鞋底冻硬后容易掼倒的胶底鞋,剩下这一双,就是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穿的布鞋,尤其是鞋帮衬有棉花的叫暖鞋的这双布鞋,冬天就指望它暖脚了。大人小孩都十分爱惜,遇到落雨天卦,小巷里经常会碰到脱了布鞋拎在手上赤脚走路的人,搁在火踏笼、镬灶膛或煤饼炉上烘鞋飘散出来的异味,是那个时候特有的冬天气息。

布鞋当时这么受欢迎,不是说像现在穿惯了皮鞋的人认为的穿着有多舒服,主要是省钱,基本上每户人家都会自己做。做布鞋主要有个漫长的缉鞋底过程,每年主妇们会翻出已经旧得无法再穿几乎成布爿头的衣裳裤,经权衡再三后,下手剪成课本大小的布片,刷上浆糊贴在板壁上,仔细抹平晾干后,再撕下来一张张一层层地叠在一起,利用留有一个个凹槽戒指状的顶针及鞋钻、针夹和线蜡这些工具,叫上姑娘嫂等女眷一起,利用闲暇时间一针一针地赶在冬季或过年前,缉成针脚密密匝匝的布鞋底。老妪在夏天乘风凉冬天摘日头讲百谈的时候,一边用缉鞋底针轻轻地划着头皮沾点头油来润滑下缉鞋针,一边用牙齿咬着缉鞋线挈得青筋暴起的场景,在七十年代的村头巷屋还是寻常景象。依鞋样做好鞋帮后与鞋底缀在一起,再借来鞋楦或送到鞋店楦鞋定型后,一般在过年前才舍得拿出来穿的一双布鞋总算做成了。一双布鞋穿得合脚不合脚的关健,是俗称为缀鞋的缀鞋手艺是否老到,因此缑城人把做鞋叫做缀鞋,把做鞋师傅尊为缀鞋老师。

大概是天气转冷赶时间的原因,海生母亲坐在会场角落头,用报纸垫着鞋样专心地描剪鞋样,没发现报纸背面有重要人物的照片在,会后留下的纸屑铁证如山,被人告发到上面,一波三折后总算躲过了反革命这顶帽子,但也戴上了改造分子这顶似帽非帽的帽子,同时戴上这顶帽子的还有另一个女工,开会无聊时用蘸钢笔在报纸上涂写,不想这蘸钢笔一大滴钢笔水没粘牢,滴在了一篇重要社论的标题上洋开来墨黑一片,也被人一起报了上去。期间厂里还算是照顾并未过多的另眼相看,除了要天天打扫厂区的卫生外,只是班头换成了中班与下半夜班,海生的母亲安慰海生说,这样也好至少每个月可以多赚五六块钱的夜班补贴,只是翘首以盼的每次加工资的评比资格是彻底失去了。

海生偶尔会跟着上连班的母亲到天主堂去玩,太晚不敢一个人回家时,就拖一件油渍渍的棉大衣,爬到堆得高高的原料堆上做窠和衣而睡。某次深夜里在夹醒夹困中醒来的海生,只闻机器声不闻人语声,一个人迎面对着空荡荡的拱顶,仰躺在原料堆上好似飘向了空中,心里空空落落的不禁惊慌急起来,恍惚间意识到母亲就在身后,带着庆幸的心情复又沉沉睡去。黎明时分夜色褪去,两排五彩斑斓的窗户渐渐的亮丽起来,海生翻身看着不停劳作着的母亲,忽然间有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从他心头划过,这应该是心痛了,海生自此方知,人世间还有一种伤心叫做心痛。

阳光,忽然的倾泻了进来,穿过五彩窗户形成了一道道绚丽的光幕,打在脸上照在海生母亲身上,须臾包围过来的温暖,温柔得让海生至今难以忘怀不舍放手。

文摄/顾方强

编辑/陈泇名西湖雨

审核/浩海紫烟

文化宁海工作室出品

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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