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癜风怎么治愈 https://m.39.net/pf/a_6159813.html茗烟一路紧跟着宝玉,两人跑了七八里路出来,人烟渐渐稀少,宝玉才勒住马,回头问茗烟:“这里有卖香的吗?”这时宝玉才向茗烟透露出此行的目的。第四十三回由此进入第五个场景:“撮土为香不了情”,归入贾府气运线。
茗烟回答说有,但“不知要那一样”,宝玉就说要“檀、芸、栙三样。”茗烟笑道:“这三样可难得。”“宝玉为难”,举棋不定,显然事先没有料到这个问题。古人什么场合燃什么香都有规矩,不能随意使用。檀香用于祭祀,芸香用于婚礼,降香最珍贵,有感应接引天地神明降临的作用。宝玉的心思,不言自明。
茗烟见主子为难,就问要香做什么使?“我见二爷时常小荷包里有碎香,何不用?”茗烟虽然贪玩,也不大守规矩,但头脑灵活,是宝玉身边不可或缺的小僮。
茗烟一句话提醒了宝玉,便回手从衣襟下掏出一个荷包来,摸了一摸,竟有两星星沉素,内心欢喜道:“只是不恭些。”再想自己亲身带的到比买的又好些。于是又问炉炭。宝玉一味痴情,一心只想着逃离众人,却没想过自己出来之后,一应物品如何准备、如何处置。曹师笔下照例不留任何情面,宝玉同学考虑问题不够全面的短板,暴露无遗。
茗烟道:“这可罢了,荒郊野外,那里有这个,既用这些东西,何不早说,带了来岂不便意。”茗烟这句话,是曹师替读者问的:你宝二爷费了这半天劲才跑出来,结果啥准备没做,要啥啥没有。那您出来干嘛呢?
宝玉道:“糊涂东西,若可带了来,又不这样没命的跑了。”宝玉这句话,虽然逻辑上有些跳跃,但基本可以解答读者的疑问。站在宝玉的立场上,虽然自己解决不了香、炉炭这些物品的准备问题,但身边的小厮应该可以吧,要不然我要你干什么?
“茗烟想了半日”,终于“得了个主意”,建议宝玉一起去“水仙庵”借用一应物品。宝玉高兴应允,两人加鞭前往。
“水仙庵”这个地名,是第一次在全书中出现,也是唯一一次。曹师为了尽量避免水仙庵的出现太过突兀,还特意给宝玉和茗烟安排了一段对话。先是让宝玉在前往水仙庵的路上,回头向茗烟说道:“这水仙庵的姑子长往咱们家去,咱们这一去到哪里借香炉使使,他自然是肯的。”接着茗烟又说道:“别说他是咱们家的香火,就是平常不认识的庙里和他借,他也不敢驳回。只是一件:我常见二爷最厌这水仙庵的,如何今儿又这样喜欢了?”
两人这段对话,显然是曹师对水仙庵“横空出世”所做的补救。曹师自己也知道,水仙庵的出现,太过生硬,也太过巧合。因此,需要想办法尽快消除读者的疑问:为什么这个地名以前从来不曾出现过?因此,这段对话,先解决水仙庵的来历,再说明宝玉跟这里的渊源。最后,为了避免让读者有充足时间深入思考,曹师还特意给宝玉安排了一段长篇大论,将读者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
宝玉答道:“我素日因恨俗人不知原故,混供神,混盖庙,这都是当日有钱的老公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听见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那神是何人,因听些野史小说,便信了真。比如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水洛神,故名水仙庵。殊不知古来并无有个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谁知这起愚人就塑了像供着,今儿却合了我的心事,故借他一用。”说着,早已来至门前。
这段文字,既可看作曹师继续为“水仙庵”的突然出现做补充说明,又对宝玉此行的真正目的进行暗示。
两人进了水仙庵,“那老姑子见宝玉来了,事出意外,就像天上掉下个活龙来的一般,忙上来问好,命老道来接马。”这句“天上掉下个活龙来的一般”再度表现出曹师天马行空的遣词造句能力。
曹师在这个场景中的文字描写十分细致,总体感觉是为了刻意控制行文节奏,引导读者放松心情,跟随宝玉慢慢积累情绪。
“宝玉进来之后,不拜洛神之像,却只管赏鉴。”在宝玉眼里,这些“虽是泥塑的,却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荷出渌波,日映朝霞之姿。”宝玉睹物思人,“不觉滴下泪来。”睹物思人,外表平静,其实早已心痛如割。“滴下来泪”四个字,千言万绪尽在其中。
很快一切准备停当,宝玉“命茗烟捧着炉,出至后园,要拣一块干净地方儿,竟拣不出来。”茗烟便推荐了井台,“宝玉点头,一齐来至井台上,将炉放下。茗烟站过一旁,宝玉掏出香来焚上,含泪施了半礼,回身便命收了去。”
宝玉大老远跑过来,费劲心思,最终只是“含泪施了半礼”便要草草结束,心中压抑可想而知。茗烟跟随宝玉日久,对自己的主子非常了解。因此,对于宝玉的吩咐只是“答应着,且不收,忙爬下磕了几个头”,口里祝道:“我茗烟跟随二爷这几年,二爷的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儿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的,极聪明,极精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二爷心事不能出口,等我代祝,你若芳魂有感,香魄多情,虽然阴阳间隔,既是知己之间,时常来望候二爷,未尝不可。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儿,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说毕,又磕了几个头,才爬起来。
茗烟的这段祝词,是这个场景中最大的亮点。情真意切,缠绵悱恻,余韵无穷。不仅表现出茗烟对宝玉同学了解至深,更有对人情世故的洞察,以及不俗的文学素养。可见贾府这样的大家族,不仅对子弟的教育成效显著,连陪读的书僮都能出口成章。
“宝玉没听他说完,便掌不住笑了。”因踢他道:“休胡说,让人听见当实话。”这句话既从侧面印证了茗烟祝词的效果,也暗指宝玉祭拜之后,心结解开,情绪好转。
至此,第四十三回的第五个场景结束。从宝玉同学私自离府,无声祭拜,到茗烟代祝,都指向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曹师刻意控制文字节奏,始终没有向读者透露宝玉拜祭的人是谁,仅仅通过字里行间和井台、洛神、茗烟的祝词等等,进行暗示。这种引而不发的高级技巧,对写作者的情节设计能力要求极高。有类似需求的读者,可以对这个场景进行重点研读。